恒达|穿过岁月之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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壹
2022年国庆假期,回潮州老家,恰逢重阳佳节,在村子里转了一圈,草木如故,变化却也不小:以往无序的农田上出现了自动化灌溉设备,昔日泥泞小道铺了沥青路,北溪河边修了鹤塘公园,原本堆满垃圾的河滩变成人们喜欢散步的湿地栈道……这座历经千年的古村落,正在焕发新的生机。
行至北溪桥头,官塘桥闸重建,大卡车排着队运来泥沙,桥头公告栏张贴着工程效果图。夕阳西下,河面熔金点点,北溪河变得无比柔和,关于这条河流的所有故事瞬间涌上心头。
北溪河水流湍急,作为进入潮州府的必经之地,巷头渡凶险异常,仅靠两艘渡船运载行人货物,曾发生一天翻船六次的惨剧。抗日战争期间,日本鬼子曾在巷头渡口架设机枪,对过往行人随意扫射。有一回我的奶奶挑一担食盐过渡,险些被射中。即便如此,相比起翻山越岭、危险重重的山路,巷头渡口依然是通往潮州城较为便利的通道,本地民谚云:“秋溪路,巷头渡,还胜过婆姐岭路。”1956年巷头渡口终于建成一座33孔木石结构双层桥,1960年桥被暴雨冲毁,1963年用混凝土结构桥板替换原来的木板桥面,1981年再次加固,增设栏杆和桥闸,成为周围万亩良田的重要水利工程。在我的童年记忆中,这里是我的乐园,也是我的泳池。而当我大学毕业返回故乡时,这座桥已成危桥,桥的两头设置了限宽石墩。
对于广袤的大地来说,一座桥似乎微不足道,但是这样一座桥,却成为几代人的共同记忆。小时候,家在桥这头,田在桥那头;长大了,家搬到桥那头,祖屋和祠堂留在桥这头。过去十年,在我的小说里,在我虚构的碧河世界之中,一直有一座等待重建的大桥,像一条被堵塞的血管,期待时代之光的照耀。
而如今桥终于重建。这是山乡巨变的例证,更是关系到粮食和防洪的民生工程。
我在堤岸上站了很久,看着挖土机站在溪流中间的土堆上,高高举起的机器臂被包裹在落日的余晖之中,内心升腾起复杂的情感。桥梁修好之后,会有更多的人感受到这个古村落的美好,比如清晨水边遥相呼应的捣衣声;也会有更多人来品尝这里的美食——比如,在这个叫官塘的小镇里,牛肉火锅的味道最为正宗。
贰
大学毕业后我来到东莞松山湖工作,有幸成为这个国家级高新区发展的见证者。从韩江之滨到松湖之畔,空间的转换意味着我自此成为出生地的异乡人。
松山湖原是一个不起眼的水库,边上尽是荔枝林,常常让我想起故乡的池塘和榕树。那时松山湖是个新区,老地图上找不到,司机常常迷路,人们只知道松山湖很美,却不知道这片土地能做什么。松山湖的美确实出人意料,很难相信在东莞这样曾被誉为“世界工厂”的城市,中心腹地竟然预留了山水如画的地方,湖光山色,草木葱郁,鸟飞鱼游,自然万物显得亲近。我喜欢在夕照时到湖边散步,那是松山湖最美的时刻。2013年松山湖获批建设国家生态示范工业园区,五年之后,华为数千员工正式搬到东莞松山湖溪流背坡村上班,人们终于逐渐认识到,这个地处深圳与广州中间的绿洲有着无比开阔的发展格局。恒达
十年来,除了为大众所熟知的华为,诸多高新科技企业和机构也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松山湖。比如被称为“国之重器”的中国散裂中子源,位于松山湖边一个小山村的地下十八米深处,是全球第四个脉冲式的散裂中子源,填补了我国脉冲中子应用领域的空白。有一回,我组织粤港澳大湾区的作家去参观散裂中子源,一群在文学世界无所不能的虚构高手跟着中学生一起听讲解,努力去理解微观世界中粒子的形态,努力弄懂什么是中子,中子束流如何被撞击出来并慢化,什么是中子衍射谱仪闪烁体探测器,为什么那么多科学家排号申请实验机时……
在大湾区的诸多城市中,比如珠海和中山,科技创新的根据地可能并非身处闹市,而是在不显山不露水的乡镇,这大概是共生共赢的新生态。因为有松山湖,每个东莞人都多了一份底气,更充满了希望。
叁
我一直觉得一座城市最好是能有河流穿过——我的故乡有北溪,潮州有韩江,东莞有东江,广州有珠江。与水共生的岁月,注定萌生诗意。
珠江是一条务实的河流。与许多闹腾的城市相比,广州像一头安静的大象那样不动声色。人们很少将广州视为古都,但广州确实是忙碌了两千多年的商贸重镇。一座城市的文化并不仅仅在于出土的唐砖宋瓦,还在于市井的生活。广州是忙碌的商都,但身处其中,却是丰富而从容的,随处可见的小食,热火朝天的宵夜,绘成了广州美食地图。
身处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,广州既是敢闯敢拼的,同时也是丰富而多元的。比如,广州的科技气质。作为一个在大湾区写作的作家,几乎无法回避科技发展对社会生活的改变,近些年广东很多作家开始思考这一话题,创作带有科幻元素的作品。作家开始关注人类未来,这也正是时代气象的表现。南方以南的科幻创作,有别于工业感十足的科幻,在凝视未来时眼中依然充满了诗意。
是的,如果要说哪一种文体与广州这座城市的气质最为契合,那无疑是诗歌。诗歌的简洁明快,诗歌的勇于探索,诗歌的生活气息,都与广州的气质形成内在的呼应。广州人对诗歌的热爱,是发自内心的,比如坚持了十几年的新年诗会,常常一票难求。恒达
从神经末梢一样的官塘小镇,到华丽蜕变的世界工厂东莞,再到多元而诗意的国际都市广州,我穿过岁月之河,看见了时代之光的照耀。
(作者:陈崇正,系广州市作协副主席、广州市文艺报刊社副社长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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